咪咪川菜

写这个的起因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。西安地铁五号线要建好了，现在正在向全市征集地铁站名，于是铁一中老师提出把我们学校门口的太乙路站改成铁一中站，动员大家一起发征集邮件。这本来是件挺好的事情，但是有人把它搬出来评价了一番，无非是批判铁一中此举。一场大讨论就此被引发，而也有不少人开始戏称应更名为“咪咪川菜”、“智者书城”、“嘟哝奶茶”之类，毕竟这些地名也是我们的回忆。于是，这篇回忆就此产生。

关于咪咪川菜

这是一家距离铁一中不到20米的饭馆，出了校门，沿着友谊路走几步，朝南一拐，又是几步，便是这家餐馆。它似乎已成铁一中附近的标志物之一，学生也常常把它挂在嘴边，然而以大部分学生的消费水平，想必在那里吃饭的频率，远不如旁边的奶茶店。2016年左右咪咪川菜旁边开了一家咪咪小面，食物简单，价格亲民，很快成为了学生们爱去的饭馆，然而终究是依附于隔壁的高楼，人们谈起它们，自然是用咪咪川菜来同时代表二者的。

那么，同所有只能在晚上匆匆扒掉一碗饭就去上晚自习的同学们一样，在咪咪川菜人均几十块钱花费几十分钟吃一顿饭，我也是很少经历的。现在能记起来吃过的饭，除了17岁生日那一顿——那似乎是我高三唯一在咪咪川菜吃的饭，而现在我还戴着那天爸爸送我的项链——基本上就是高二的数学竞赛的时光了。那三个寒假和暑假，我上午上完课，就能提着水瓶蹦蹦跳跳地走出教室，走到饭馆里，点菜，等我爸妈过来。中午我们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一顿饭，在冷风嗖嗖或阳光刺眼的街道上草草散步，买酸奶喝，然后我回学校，裹着羽绒服或者吹着空调趴在桌子上睡觉，他俩回小寨继续工作。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十一点半偷偷拿起手机，发条消息问爸妈要不要来一起吃饭，等到答复，然后高兴地混完接下来半个小时的课。那些日子，中午一起吃饭，是如此廉价的小小的憧憬，轻而易举就能被实现。

然而除去和父母偶尔的在咪咪川菜的虚度时光，更多的日子我和同学们在咪咪小面里一边匆匆扒饭，一边讨论着学校里的各种八卦，一边环视周围有多少校领导——在咪咪小面偶遇校领导的故事都成了我们日常闲谈。比如说不能在家过的腊八在咪咪小面疯狂地喝免费腊八粥，再比如不能在家过的冬至在咪咪小面吃一小碗酸汤水饺。在这个小饭馆里面有学生偷偷摸摸谈恋爱，也有人拽着理综卷子对答案。我觉得中学旁边的小饭馆里面呈现的才是学生真正的样子，喝着饮料抱怨着考试，谈论着光荣榜和漂亮的女孩。

高三，十一点下晚自习的时候，我从学校走出来，经过咪咪川菜，常常能看见喝醉的中年男人，互相搀扶着站在马路上，还不忘高谈阔论、称兄道弟、大叙感情一番。我当时旁观着觉得很是有趣，但也有些失落。毕竟在过去几年里，我也会经常和这些人一样，在外面吃饭谈天到深夜，披着凉凉的空气高兴地回家。我也为深夜仍灯火通明的饭馆和外面喝醉的男人写过诗，但也都是一些矫揉造作的词藻罢了。

我还记得高三的周日晚上和父母一起吃饭，那些日子又灰暗又难受，我每口饭都不愿意下咽，因为吃完这碗面我就得去学校继续考试，继续过无聊又压抑的生活。我常常吃着饭，眼泪慢慢流下来。父母也心疼我，常常劝我不要去上晚自习，然而我内心中，理想再卑微，也能压过庞大的疲惫与厌烦。我抗拒生活的唯一方式，就是一边嚼着面，一边说着我不想去学校，用一顿饭的时间发泄所有的负面情绪，没发泄干净的也就只能留在心里，吃完饭后再默默地走进校门。

那时西安的春天刚刚到来，晚上六点五十，夕阳垂在我的身后，空气中飘着柳絮和花香。那时我厌恶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，以为熬过了这段日子，我的青春就能开始——熠熠生辉，拥有爱情、希望与光辉未来的青春，但现在我才知道，那些压抑与痛苦、那些渺小的希望、那些在犹豫与怀疑之后还能艰难前行的日子，就是我的青春。而我的青春，也就是在那里结束的——那个六月的下午，阳光灿烂，仍有学生和父母一起走进咪咪川菜的馆子，仍有情侣在咪咪小面分享着一份红糖糍粑。我穿着漂亮的白色旗袍，在高考志愿栏里填了北大，然后从铁一中的校门走出来。